1
走到各地南北东西,总喜欢尝尝当地的酒。各地都有些本地的酒自产自销,名气不大,但质量不错。就怕桌面上摆出五粮液茅台之类的名酒来。名酒,名气越大假的越多,防不胜防。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记得在东北有一次喝“小烧”,已经七十来度了,但还是甘醇绵软,那就是当地的土造,不仅没有名气,连商标也没有。一句话,不是“外销”用的,不是销往异地,不是卖给陌生人的商品,而是自己也要喝的东西,是同乡四邻喝的东西。一面喝着小烧,我一面想,酿酒几千年了,未必有多高的科技含量在里面?害人的劣酒大体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心眼太坏吧。地方小酒,利薄销量小,坏心眼犯不上,就比那些名酒、主流酒、大名牌还可信些。
不敢迷信名牌。
2
艺术有赝品,和酒一样,艺术也分真假,分优劣。赝品就是冒牌的,假的,而且往往是劣的。
老托尔斯泰在他的名著《艺术论》里说到艺术的赝品,他说真的艺术作品必须是作者把他自己亲身体验过的情感重新唤起并表现于作品中,因此,一首动人的民歌可以是真正的艺术品,因为那里面包含着真挚动人的情感,而相反,一部华丽的交响乐却可能是艺术的赝品,如果其中恰恰没有最重要的这一份情感,虽然交响乐的规模宏大、豪华富丽。相比之下,一个短小的民间故事可能是真正的艺术品,而一部多卷本多角色的长篇小说却可能是赝品,道理同上。
几句民歌,口口相传。唱的人面对着听的人,如果感动了,那么泪水就当面流下来了。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小成本,小制作,但是剖肝沥胆意切情真。
不是说小制作就不出赝品,而是说对小制作的鉴别是直接的,是当面的。而大制作,大剧场的演出,鉴别的过程就曲折复杂起来,中间环节增加了,这时候,受众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作品本身,而且还要经由媒体包装,评价介绍,还要经受演出场面的硬件设施的震撼的考验等等,受众鉴别作品往往很间接了。有时候,甚至说不清自己是被作品震撼了,还是被场面吓住了。
3
在国外的大都市里,常常可以见到艺术界的大世面:大人物的大展览的大开幕式上,巨大的作品巨大的展厅巨大的画册巨大的理论支撑,眩目的灯光眩目的贵宾眩目的媒体。在这样的场面上,艺术的本意变得遥远而模糊,现实的虚荣变得实在而灼人。但是幸好,走出那几个超级大都市,越往外走气氛就越不同了,在广大的社会里生成的艺术,仍然是多元的、有趣的和动人的。并不是那极少数超级大都市里极少数的艺术把头所捏造的样子!
在国内的艺术界,在大都市大单位里,正在看到的局面是仿造着国外的大世面。在搅浑的水里,赝品被眩目的灯光照耀成名牌,大名牌,完成着一桩又一桩金钱与金钱的交易,金钱与权力,与野心的交易。这些交易是历来都有的,而且总是“主流”艺术圈的内幕。历来如此,赝品在艺术界也总是与好作品伴生在一起的。当然,赝品不可以被禁止,交易也总是要做的。不少好画家刚出道的时候,也做过“枪手”,给别人生产赝品,甚至以创作赝品为生,赝品画得妙,伪而不劣,传为美谈。这是个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真品赝品共存共生,艺术家恰恰喜欢在这林林总总的世相里看到其中隐含着的智慧。
4
苹果公司的乔布斯在生前遗言,人生要保持饥饿,保持愚蠢。
这是智慧。
智慧不是聪明,而是良知。
如果在花花绿绿的交易中自己甘于“愚蠢”,其实也就释然了。
如果在灯光闪耀的大世面上自己甘于“愚蠢”,其实也就释然了。
如果在大理论大潮流面前自己甘于“愚蠢”,其实也就没那么大的压力了,也就可以保持住天真,好奇。我很蠢,我没听懂。
我很蠢,喝不出这个酒好在哪里?虽然它是那么大的名牌。
2011年10月于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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