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送孩子来学画，我不能贸然接受，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您是为了考学就不敢教了。

　　孩子学画的目的各有不同，有为了考学的，有因为爱好的，都有。为了考学，这也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对，但是我不敢教，是因为担心，怕是误了人家的大事。

　　如今招生录取里的传说故事越来越多，越来越生动，想要不信也难。正经画画的孩子未必能够有效升学，识时务者不再正经画画，至少不再光是正经画画了。为升学必须画升学的画，这已经不好忍受了，更有甚者，如果升学之有效途径并不在画，或者主要不在于画，那么好好画画不是耽误考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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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爱好来学画的人还是有，但是不太多。

　　齐白石小时候喜欢画，家长也是担心他，说没见过谁能把画放在锅里煮，怕他长大了没有饭吃。村里镇上，有谁是拿画画当日子过呢?全都忙些实实在在的营生，兢兢业业的精打细算的劳动，挣钱。所以齐白石长大一点就开始学木匠手艺，首先自立了，挣碗饭吃了再说别的事情什么爱好什么的。所以我想，他老了以后随身收着小钥匙，把钱看管得紧，这习惯被笑话但这习惯是从节俭的穷人里面来的，画了一辈子，他的画终于两全其美了，既是好玩的，又是好“煮”的，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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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当过“业余的”，那时候在工厂当工人，二十岁出头，机修的钳工车工都干过。画是业余，就是说那时候锅里面煮的不是画，于是画画也恰恰心安理得，想怎么画怎么画，自己作主，喜欢什么画什么。就像下班去钓鱼打牌一样，图的只是好玩，不指着它去换什么别的。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现在如果有孩子愿意是因为“好玩儿”来学画的，我先有几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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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的作业，不在于手法对不对。

　　孩子见老师都懂得要带画来看，哪怕第一次见面也知道把以往的画带来。空说不行，必须看画。首先是个诚意，你说喜欢画，说画画好玩儿，拿出画来看吧，看你能拿出多少时间耗在画里?坐得住坐不住?

　　看画，能看出作者的心情状态来。

　　孩子画的时候是不是着迷?在画面上能看出来。

　　孩子画自家的小狗，画邻居的窗户，自己选题目自己画给自己看。这些画特别能显露出作者心迹。退一步，就算是课堂作业，老师指定的石膏头像画出来也有孩子的状态流露在画面。我更看重的是孩子自己课外的画，记得有朋友给我看他一个学生的大批的生活速写，都是这孩子课余在生活里积累的，十几岁的年纪，画的老中医为他号脉，手指头在动，眼睛直勾勾盯着，画的屋里屋外大大小小的东西每件都很有味道，更精彩的是连手法都不重复，有时全勾线，有时强调光影黑白色块。每一幅都是被一个新的感受激励起来，每一幅都全神贯注在此时此地的现场。孩子的画之动人不在于它没有错误，更不在手法修养，而在于他的真心，他的专注，在于他专注甚至是有些吃力地捕捉着当下。专心，孩子就能“玩起来”，才能玩得开心，玩得精彩，玩得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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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墨引人入胜。但是空洞的笔墨太多了，充斥画坛。研究对象是必要的。但是僵死的研究太多了，充斥画坛。那些堂而皇之的大作品其实不如孩子们，孩子们离艺术更近一些。

　　爱因斯坦曾经说，现代的学校教育居然还没有把人类的求知欲扼杀殆尽，实在是一个奇迹。爱因斯坦在这里批评的还是自然科学的教学呢!他讲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居里夫人和郎之万等一群科学家朋友索性自己动手办学，教自己的子女们。列宁有句名言说学校里教给青年们的东西，百分之九十无用，其余百分之十是被歪曲的知识。居里夫人在实验课上提个问题，要给这个实验保持住温度应该怎么做?孩子们争相提出保温的办法，使用更加复杂的设备仪器，采用更精密的操作程序等等，孩子们的聪明，不少是从学校里学来的，但是居里夫人笑着告诉孩子们：别忘记给这组实验仪器加个盖子，盖上就好了。

　　真理是朴素的。

　　专注的思考，就是不分心，不走神，专心于问题本身。要的是被保温，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炫耀知识，显得很专业。画面要的是传达真情实感，而不是炫耀全因素。

　　这不是能力，而是一种精神素质，从学画一开始就应该特别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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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爱好而学画，没有统一的成功样式，也就没有明确的“成功标准”，不能以考试成绩为标准，也不以参展获奖为标准。这就跟功利的学画很不一样。为了考学，就以录取为标准。为了获利就以市价为标准。为了职称或者什么都各有具体的标准——可以“量化”考核。

　　但是，为了爱好的学画，就像是练功，把自己练好了是心里有种感觉，而不是百公尺就能跑出几秒几的成绩，更不是上了擂台打倒别人出尽风头的自负。炼的是人，人的境界随着学画提高。画是人生一个伴儿，它养人而不是伤人害人。如果孩子从小就能有机会学到这种绘画才是一生的幸运，如果孩子是从考学开始接触绘画那也无妨，过了这山还有那山，只要不停止下来就好。

　　2010年8月